车马行过清晨露水与前夜雨水混泞的御道时,李景焕想:阿缨不了解他的心思,不知者不罪,待找回了她,自己便将这些想法开诚布公地与她谈一次。等阿缨知道他别无二心,便不会再跑了。
她不喜欢他接触傅妆雪,也罢,以后他不见了便是。
怀着这样大度的心情,太子在行宫的山脚下落舆。甚至怕扰到山上人的清梦,他体贴地等到天亮,才派人前去传信。
然等来等去,等不到回音,先等来两辆通幰轺车辚辚驶近。
李景焕目色清亮地迎上去,唤声“阿缨”,厢门封闭的车中却无回应。
他眉心轻皱,望见马车两侧随行的黑甲卫,始才意识到什么,本能向后撤了一步,不敢置信地沉声道:“傅簪缨。”
靠近车厢外侧的帷布,被一卷黄竹色的旧简随意挑开。
持简的那只手,骨相修削,肤质冷白。
掀起的帷隙之下,露出半张凉薄面孔,一双冷沉眼眸,比男人的手更冷。
而李景焕想见的人,却被这个男人严严实实挡在身后,只露出一片雪白的袖角。
怎么可能!李景焕变色,阿缨那般胆小,怎可能与这个人同乘一舆?
她是不是被胁迫了,或者被蛊骗了,就像十年前那样……
距太子一箭地之外的原璁一见大司马车驾,瞳眸缩紧,敛息跪倒便拜:“奴拜见国舅公!”只字也不提陛下宣请入宫的事。
李景焕身边的近侍李荐随后跪倒,话语如出一辙:“奴才见、见过国舅公……”
是了,李景焕脸色苍白地想起,这个人在卫皇后去世后,便执意令所有京官呼他为“国舅公”。
其实他根本不稀罕做国舅,却偏要当晋朝唯一的国舅,如此便意味着,他的姐姐卫皇后,是晋朝唯一的皇后。
此人从未将庾氏放在眼里,庾氏一族也因此人衰亡殆尽。
卫觎!
他多年不回京,而今一回来,便又想掳走阿缨吗?李景焕甚至开始怀疑,阿缨昨日离宫是否早有计划……没错,依她胆小的性格,何来的胆量,何来的心机闹出这样大事,除非,有人在背后怂恿!
李景焕握掌成拳,注视那辆青幢马车,怒而不敢言。
李荐已是吓得后背湿透,小心牵一牵太子殿下的袍角,提醒他见礼。
——车上那位,可是敢在皇后娘娘寝宫留下枪刃的恶煞凶神啊。
李景焕紧咬着牙根。
倒是卫觎冷冷开口:“这些年宫里的太傅竟大差了,教得太子见到长辈,不知叫人?”
李景焕被那片薄戾的眼神扫过,心中猛然一凛,背脊被无形的威压逼得一寸寸弯下,咬牙道:“孤……见过大司马。”
卫觎眸底闪过一道血色,“重说。”
轻如羽尘的两字,在李景焕心脏上砸出咚地一声。
他不想在阿缨面前对这个人低头,倘若叫出这声国舅,他将母后置于何地,又将死在岭南的嫡亲舅父置于何地呢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