弓弦之间流淌出来的曲子却有着自己所熟悉的画面。
它盯着飞舞的弓弦,琴声带着它的记忆,回想起多年之前。
那时候的它还是一个七八岁的男孩,把自己藏在一片广袤的乡间原野里。
荒野中丛生的荆棘和生机勃勃的花丛间,有着无数的野蜂飞舞穿行。
嗡嗡嗡,嗡嗡嗡。那里的野蜂就和这琴声一样,肆意张扬,舞动个不停。
小小的男孩抱着膝盖坐在比自己还高的野草丛中,他不知道自己在这荒野间蹲多久。这里只有飞舞的野蜂,鸣叫的蟋蟀,瑟瑟爬动的虫蛇。仿佛躲在这里,便可以远离那些让人难以忍耐的巨大悲伤,远离那些成年人充满着无休无止争吵的世界。
脚下潮湿的泥土被某种生物拱开,冰冷的身躯从他的脚面上爬过,又钻回泥土间。
如果可以的话,他希望自己就这样在这一片嗡嗡的野蜂声中睡去,钻进这湿润的泥土中,从此归于这片荒原也好。
反正已经没有可以回去的家,没有了等待自己回家的人。
可是,当晚霞的色泽越来越暗沉,浓郁的黑色慢慢从山脚爬起,覆盖住天空的时候。他又开始本能地感到害怕。
气温很快降下来,身体又饿又累。影影倬倬的草木阴影在嗡嗡作响的蜜蜂声里晃动,像那些恐怖故事中扭曲狰狞的怪物,仿佛随时就要扑出来,一把抓住自己冰冷的脚踝。
或许我也就要死了,和爸爸妈妈一样。
男孩把自己的头埋进膝盖里。身体的本能战胜了幼小的心灵。
有没有人,随便来一个人吧。
把我带回去,带回那些有人声,有灯光的地方。
暗影倬乱的劲草在这个时候被一只小手拨开。一个戴着草帽的圆圆脸蛋从杂草丛中钻了出来,那小脸因为长时间奔跑变得红扑扑的,灵活的双眼在看到男孩的一瞬间亮了起来。
“哎呀,你果然躲在这里。害得我找了好久。”六七岁的小女孩摘下自己头顶的草帽,扇子去四周的野蜂,握住男孩的手,一把将他用力拉了起来,“快回去吧,村子里大家都出来找你了呢。”
现在回想起来,他不记得两个小小的孩子,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,是怎么从荒芜人烟的田野里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回去的。
他只记那比他还小一些的女孩,在自己的前方一路不停分开那些长草。那只一路牵着他的小手,指头圆圆的,剪着短短的指甲,指腹因为练小提琴而起了一层薄薄的茧子。
薄薄的茧子一路刺得他手心难受,心里也难受。
“没事的啊。我妈妈说过,任何不开心的事,都有过去的一天。只要忍得过眼下这一阵,就没这么难受了。”不停晃动在他眼前的小小身影一路都在说话,“你别怕,我们很快就能长大。等我长大了,就去看你,还能找你玩。”
“真的吗……你保证会来。”
小女孩笑嘻嘻的声音传来,“那当然,我还答应过要娶你做媳妇呢。”
“胡说,女生怎么能说娶媳妇。”男孩被这句话逗到了,有那么一瞬间忘记了自己失去父母的悲伤,“女生只能说嫁人,我才能说娶……娶什么的。”
“哈哈,都一样啦。不要介意那么点小事。”
墨黑的小莲昂着头,双眸望着拉琴的少女。那双眼睛有着奇特而斑驳的纹理,诡异又神秘,非人类所有。
都是骗人的。
她已经一点都不记得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