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大胜表情古怪,看看义弟,再闻闻自己:“你说什么呢?袄裤?袄裤还要换?!我这是新的!还是去年羊蛋给我找来的,厚实着呢,你这小爷好挑拣,我都以为你改了!”
常连芳憋着呼吸向后躲避。
陈大胜并不理解人为什么有两条袄裤,就是从前好那会,他家里也没有替换的习惯,一身就是一身,实在烂了才考虑做新的。
他娘,她奶,他姐一年到头织布,可是织出布匹是要交税的,他打来这个人世上,就记的他爹也是一条袄裤,青色的上面满是补丁。
他爹穿着那条裤子种田,出门,给哥哥们娶媳妇儿,只那时娘会时不时的给清洗……洗的烂了,就再上个补丁?
他爹袄裤一时干不了,就会裹个破铺盖依旧在院里旋着干活。
自己这裤子可没有补丁呢,义弟?这是嫌弃自己臭呢?
陈大胜想明白了大怒,伸手拍了常连芳的脑袋气道:“说什么呢,你当谁都跟你一样在家做少爷,有两条袄裤给你换!”
常连芳不敢说话了,何止两条袄裤,他这辈子最难过的时候,也就是在新兵营那会,吃不饱每天惦记一口吃,以至于他忘记味道这回事了,久闻鲍肆而不闻其臭,那会他也不知道自己臭不臭,也就是呆了几个月后来受伤就走了,他爹也是吓的够呛。
待他伤愈回去,有一个多月他爹都不敢看他的脸,来年见到阿娘阿奶,他气的不成告了状,她奶拿着拐杖打的他爹上了房,她奶对他爹吼,你怎么不去,你怎么不去?你活该去死你就死!我可不心疼你,乖孙那么小,他运道不好投了你家的胎,你还不好好待人家?你把他送到那要命的地方,他是灶坑里耙来的么……你这是想要我死呢!!
爹一声都没吭,就蹲在房顶被他娘掐……阿奶从来没说过那种重话,现在想想,年岁到了有经历了,阿奶也是知道新兵营是啥地方的,更知道他出去会遇到什么。
两条袄裤?他何止有两条袄裤,自打家里搬进燕京,他每次回去都会发现自己会多了很多衣裳,不是一两件,是一堆堆,一年四季,见什么客要换什么衣裳,在什么亭子吃饭都要换应景的衣裳。
什么样子的玉佩要搭什么腰带,什么样子的鞋要配什么袍子,就这样,他们这群外来的新贵,在人家老贵面前,依旧是土,穿不出他们的漂亮,总就自卑自己好像缺些什么。
他受了气就跟萧娘娘嘀咕,娘娘心疼就赏了宫里给六皇子新做的几件时兴袍子,他穿起来在皇爷面前转圈,皇爷也是笑眯眯的,还让人给他拿了新的络子配衣裳。
他生的好看,家里的长辈,宫里的长辈都爱打扮他,就连皇爷都是亲手给他画了甲胄款式,让军器监拿上好的材料给他做。
从前跟在皇爷身边的那群少年军士,都是皇爷看着长大的,他们本以为什么都是最好的,可那会皇爷还笑他们,你们这帮小可怜又见过什么好日子。
然后大人们就齐齐心疼起来。
南征北战,他们跟着颠簸也许在父母眼里,就是受罪了。
想必皇爷是见过好日子的吧,像燕京这些老贵这样活着,穿二两不到的里衣睡觉,六个大丫头一夜不眠驱赶蚊蝇,后来日子不好了,皇爷才反的……
对,老谭家就是老贵,跟燕京那群看田舍郎般看他们的老贵,他们是一种人。
多日来缠绕在自己心里的疙瘩彻底解开了,那些隐约的嫉妒,隐约的自卑,统统就化为了鄙夷。
呵~不过如此。
常连芳面色郑重的指着这些纸道:“二哥,这些不是~军令。”
陈大胜似乎是已经想到这个结果了,就点点头道:“不是~对,不是。”
常连芳揭开这个结果,内心愧疚无比,他不是对陈大胜愧疚,是对自己的爹愧疚,这几年,他好像对自己的爹不太好,就只跟着皇爷转悠,害的他爹总是满面幽怨的盯着他们看。
他一直不愿意回想他爹把他送到新兵营那件事。
直至现在他才明白他爹说那话的意思,他爹说,你这臭小子在富窝里呢,甭以为你在新兵营一趟这世上的东西你就见全乎了,你哪里知道这世上有多少腌臜事儿,见天吃饱了撑的跟老子拿大……
每次他被点将,从战场上得意洋洋的回来,跑到皇爷面前交令的时候,皇爷哪次不笑眯眯的说:“呦,我们的小将军长大了,这次没有嚎吧?做得好!有赏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