殷承玉颔首,亲自送他至麒趾门。分别之时,他还是将酝酿许久的话说出了口:“外祖父,如今天寒风雪大,您年事已高,当多珍重自身,就不要再撑着顶在前头了。”
他不再以君臣身份相称,而是换上了小辈的口吻,眸中满是深意。
虞淮安已经六十有八,他是成宗年间的状元,历经成宗、孝宗两朝,数度起落,方才坐到了如今的位置。
内阁首辅,压制六部,权势堪比宰相。
更别说,当年还是他率先站出来,支持尚是皇子的隆丰帝继位。
当年孝宗皇帝目无纲常,行事荒淫无度,五位皇子肖似其父,有样学样,夺嫡之争前所未有的惨烈。但谁也没有料到,五位皇子斗到最后都是输家,反而让生母身份低微、在冷宫长大的隆丰帝捡了漏。
隆丰帝自小长在冷宫,并未受到良好的教导。他自知出身学识都无法让朝臣满意,便装出恭顺勤政模样,拜了虞淮安为太傅,又娶了虞淮安唯一的嫡女为后。
再后来虞皇后诞下嫡长子,又立为太子。
鲜花着锦,烈火烹油,不外如是。
这些年来隆丰帝屁股底下的皇位越坐越稳,再不复从前的恭顺不说,还日渐荒废朝政,露出了本来面目。但虞淮安心系太子,也心系朝堂百姓,仍然毫无怨言地替隆丰帝收拾烂摊子。
大夫七十致仕,他只差两年便能告老还乡,安享晚年。
但上一世,却在致仕之年,落得声名尽毁、抄家灭祖的凄凉下场。
所以殷承玉才会隐晦地劝他激流勇退。
他知道外祖父身为内阁首辅,牵一发而动全身,即便要退,恐怕也没那么容易。所以他现在只能警醒。
至于后事,还要徐徐图之。
虞淮安愣了一愣,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,半晌方才颔首,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外祖省得了。”
两人在麒趾门分开,殷承玉看着半空中纷纷扬扬的雪花,眯了眯眼。
接下来,便只等除夕了。
*
除夕夜,赐宴百官,四品以上官员都可携家眷出席。
这一日,隆丰帝也会到场。
因着前阵子妖狐出没的传闻,宫中防卫加强了许多,几乎是五步一人,十步一岗。不仅锦衣卫,就连东、西厂的番役们也全都出动了。
殷承玉在皇极殿外看到了薛恕。
他个高腿长,猿臂蜂腰,在一众弓身缩首的番役里,如同鹤立鸡群,格外扎眼。番役们统一的褐衣白靴穿在他身上,竟也穿出了几分悍然气势。
殷承玉早知他生得出挑,此时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两眼。
值守的薛恕察觉他的目光,直勾勾看过来。
两人对视一瞬,殷承玉被烫着一般收回目光,冷哼了一声,目不斜视自他身侧走过。
薛恕瞧着他的背影,垂在身侧的手指虚虚握了握,喊了一声“殿下”。
殷承玉听见了,却只当没听见,拂袖进了殿内。